乡愁大抵是指外出的游子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满怀愁思寄明月,一腔惆雨载风摇。而我的乡并不止是身在天津而念新疆,我的愁更多的也只是惆怅。从离开水库的那天起,我便害起了乡惆罢,这个给了我童年最无忧快乐日子的地方,我终于可以有勇气在这样一个有圆月的晚上,克服自己一直想写又不敢写的胆颤,在你还未完全衰败之前,回头望一望曾在你怀里长大的那些孩子,从浓浓的忆影中勾勒出你原本的样子,我曾一直深爱的模子。
话说前进水库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另一个在水里,满街戏耍的孩子黑得只剩下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健康茁壮。水库不大人却不少,中间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贯穿整个交通枢纽,以此分支开叉,驻留许许多的人家。每家每户也都相互熟悉,孩子们也就无所顾忌的四处串门东家跑,西家窜。我记得那时候最喜欢下雨天,那是我难得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光。雨过,整条马路湿漉漉的,干净也清静,混杂着温热泥土的味道,车极少。那时候坐在爷爷家门口废旧倒下的电线杆上,撑着脑袋想:要是躺在马路中央睡上一觉,怕是也不会有一辆汽车经过吧。自然只能想想,终究未能亲自试验。
爷爷在职时是水库的石油保管,进进出出的车辆师傅都混个面熟,我极少能进油库看看。只一次去了满是失望,四处是油桶散发着的粘稠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涌。趁着爷爷办公事就溜出去转,走来走去在坡上捡了一块形似靴子状的石头,攥在手里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路上还在冥想,这算不算偷拿国家公共财产,结果一个不小心,眼睁睁看着它掉进井盖,苦恼之余的我似解脱又惋惜,好在小孩子情绪多散的也快,转眼便又晴开见云日。偶尔路过熟悉的井盖,心里每念念到那里有一块我喜欢的石头在睡觉,仿佛就心安了。
退休后爷爷常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载我去闸门上玩,在那里可以看见闸口处,大浪涛的水流卷涌着翻滚出轰轰落下,最后渐渐终归平静地流远,在远处会聚一齐的水,流成了望不见眸的湖,仿佛目睹了一次新生。爷爷坐在亭中与人聊天,我便顺着旋转楼梯一圈圈走上去,顶层的红木门一直锁着不知放了什么或许也仅是个空屋子,每次不甘心地在门前踌躇后再一阶阶往下蹦,最后扑进爷爷满是烟草味的怀里。小孩子来来回回的自娱自乐终究是累了,倚着柱子抬头,四角亭上画着原本鲜艳的水彩,大多是龙腾云翔,看着看着伴着水声竟也可以睡上一觉。顺着渠水向下,不远处有一座铁板桥,由很粗的铁链吊在水面上,风吹日晒得铁板红锈斑斑,走上去便摇晃地如同个笨重秋千,从左走到右隆隆地震耳声传遍河道,耳朵很吵但心很快乐,仿佛间叫醒了整个午休的炙热沉寂。
周末是水库的巴扎天,一周中最热闹的一天,半长街的集市人头济济,吃的穿的玩的很是齐全。爷爷最喜欢吃热豆腐,卖豆腐的实在爽快,总是让尝过后再买,往往站在豆腐车前,塞一块给我,再一块进姐姐嘴里,满齿的豆香温润,待拿回家做菜时已不见原样。院子里的木梁上吊着一根爷爷亲手做的简易秋千,我总想荡高些,再高些,只到可以看见屋顶外的那片蓝,于是我看到了。只是一瞬心便蹦跳着快要出来,小小的欣喜压抑着隐隐的恐惧。想来那时候野孩子般的我真是没少让爷爷奶奶烦心:偷偷踩过奶奶的缝纫机,趁不注意一人爬到房顶散步,和小伙伴四处乱跑不到饭点不回家,晚上在路灯下抓甲壳虫,一个人跳皮筋不到十二点不睡觉,偷拿家里零食分给小伙伴被抓现行,在客厅拿粉笔画跳格子,不肯走路缠着姥娘背···这些劣迹如今想来都是多么让我快乐的事,那个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是该多快乐啊!回头处让我徒生羡慕却又满足的会心一笑。幸福的颜色是不会随时间的洪流化为胶片,只会愈发清透如同站在橘黄色灯下心中暖暖一亮。
在离开水库前,我重复做过一个有关战争的同样梦境,清晰到我能闻见战争中火焰烧起的味道,只是当初太小了只是当做一个噩梦罢了,只是多年后在水库繁荣过又渐败落后,再次梦到同样的梦境变得让我不安。那一阵子的繁荣热闹来源于水,依水而建开发的旅游,闸门上建了蒙古包,有了气船游艇,貌状沙滩的岸连着水宛如一个局中小海滩满足了不少对大海心向往之的心。爸爸带我们上去时,夜色中的蒙古包亦真亦假竟让我恍惚了水库的虚实,零碎的记忆中只有那天的星星在一片黑暗里愈发的遥远闪亮。而水库的荒落也是由于水吗-水库日渐枯了,又或许是团场合并,水库人陆续离开,人愈渐愈少,房愈渐愈败。初中毕业陪爷爷奶奶回去时,眼中的水库少见人烟,满山满坡近人高的芦苇,一片绿色的寂寞;红柳郁郁葱葱,所有的植物都得以最大限度的茂盛。柏油路上铺着茴香,太阳把它晒出眩晕的味道;医院里的野草早已遮住轮廓,学校操场上的敲铃钟还在,只是敲钟人已走。老房子结满了蜘蛛网,厨房的一面墙塌落大半,房后菜园已失了模样,记忆里高大宽敞的家变得矮小和不知所踪。却原来是我长大了,没人住的房子老的更快,面对面竟只彼此留下荒芜的沉默。。。唯有街口小店的一对老夫妇还留住在水库,满头银发人却依旧精神,我已模糊了曾经他们稍以黑发的样子,犹记得儿时玩赖的我溜进小店拿了零食就跑,爷爷只能默默付钱。如今银发下岁月勾堑的笑脸,经过风雨浮沉,彼此的心被打磨成一块浑圆整洁的石子,在流动的阳光下地熠熠生辉。
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颗无故被我捡到又失手掉落有自己形状的石头,留在水库的某个地方,无声无息地沉睡;只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像水库水边沙丘上的一株芦苇,与许许多的绿苇一般模样,在时间的缝隙里肆意生长但也渴望着汲水而伴不被遗忘。爷爷那辈人如同自己在田地旁种的白杨,陪着岁月站立,伴着水库亦荣亦败,根定了,心便有了土壤,树自葱挺!你留下了爷爷奶奶那代人半辈子的青春,他们苦过,乐过,哭着,笑着离开你,也必会念念梦中去寻你。
我在水库长大,也从那离开,一步步走向外面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她,但对我而言这就是乡根,我不愿乡根无处寻,童忆无所放。提到乡愁,心自惆怅;月圆星稀,心自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