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级数学家、《纽约时报》专栏作者史蒂夫·斯托加茨,引领我们踏上一段领略最伟大的数学思想的赏心悦目之旅。沿途中你会看到数学如何与文学、哲学、法律、医学、艺术、商业彼此交融,甚至流行文化也能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和数学共舞。
辛普森到底有没有谋杀他的前妻?多长时间、以何种方式翻转你的床垫才会让它的磨损率最小?谷歌搜索引擎是如何找到你想要的网页的?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你应该和多少位异性约会?不管你相不相信,数学在回答这些问题以及更多其他问题时,都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数学是宇宙万物存在的基础,当然也包括人类,但是我们中却很少有人能很好地掌握这门通用语言,体验它的智慧、美丽和乐趣。这本启迪智慧而又妙趣横生的书旨在对专业、枯燥的数学语言进行翻译,帮助广大对数学感到恐惧、陌生或是不理解的读者,重新认识和欣赏数学之美。
在这段从企鹅吃鱼到无穷大的数学之旅中,每一章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斑马身上的黑白条纹中的正弦波;美国《独立宣言)中欧几里得几何定理的身影;流星雨划过夜空时留下的美丽抛物线;罗密欧和朱丽叶爱情悲剧背后的微积分方程式;拆穿小布什减税计划谎言的长尾分布......
虽然真正喜欢数学、了解数学的人为数不多,但每个人都离不开数学,相信读完这本书后,不少人会从此爱上数学,成为“数学发烧友”。
[美]史蒂夫·斯托加茨◎著
[中]鲁冬旭◎译
第二十五章 孤独的质数与我们的信用卡支付密码
一首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老歌唱道:“1是最孤独的数字,2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在孤独的问题上,质数应该算是一个需要特殊关注的群体了。
保罗·焦尔达诺写过一本畅销书《质数的孤独》。《质数的孤独》是一部悲伤的爱情小说:马蒂亚和爱丽丝是两个像质数一样孤独的社会边缘人。因为不幸的童年,两人几乎失去了和别人交流沟通的能力。但是在彼此破碎的灵魂里,他们却找到了共鸣和救赎。在这本书里,作者这样写道:
质数只能被1和它自己整除。质数和其他数字一样,排在无穷无尽的自然数里,几乎被相邻的两个数字挤扁,虽然被挤压着,却又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质数永远是可疑的、不合群的孤独者,所以马蒂亚喜欢质数。有时候,马蒂亚觉得质数一定是误入了某种陷阱,才会被囚禁在自然数的序列里,就像珍珠被囚禁在项链里,永远无法逃离。有时候,马蒂亚又觉得也许质数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一个普通的自然数,和别的数字一样正常,不再那么格格不入,但是,这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马蒂亚学到这样一个知识点:质数中还有一些更为特殊的数字,数学家们称之为“孪生质数”。每一对孪生质数的位置相差不远,几乎可以说是邻居,但它们之间却总会插进一个偶数,硬生生把它们隔开。比如11和13、17和19、41和43都是孪生质数。如果你继续观察下去,就会发现孪生质数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多孤立的质数,存在于这个寂静的谜一样的空间里。越观察,你越会产生一个绝望的预感:之前发现的那些孪生质数也许只是偶然的巧合,而孤独、彻底的孤独,才是一个质数真正的宿命。但是,就在你准备放弃,觉得再也没有必要继续观察下去的时候,你又会碰到一对孪生质数,它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对抗着周围的冰冷和绝望。数学家们相信,不管你观察到哪里,前方一定还有更多的孪生质数,虽然没有人知道,下一对孪生质数会出现在哪里,但我们总会找到它们。
马蒂亚觉得,他和爱丽丝就是一对孪生质数。他们都很孤独,他们同样迷失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安慰,但他们之间仍隔着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们永远无法真正地紧挨着彼此。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挖掘一下这段悲伤的文字里提到的那些美丽的思想:特别是质数的孤独和孪生质数的宿命。这些问题是数论里的核心问题。数论的研究对象是整数和整数的性质。数论一直被认为是“最纯粹”的数学领域。
在我们走进数论这个令人呼吸困难的领域之前,先让我们讨论一个问题。很多实用主义者都会问:数论到底有什么用处?数论的实际应用主要表现在加密算法中。数论的性质决定了它是密码学的基础。每天,加密算法保护着我们的个人信用卡的网上支付功能,也保护着每个国家的军事机密。这种算法依赖于一个特殊的性质:一个巨大数字的质因数是非常难以求得的。
但是,数学家们迷恋质数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对于数学家们来说,质数的魅力在于它们具有“基本的重要性”。质数之于算数,就好比原子之于物理。原子(atom)一词的希腊语词根是atomic,意思是“不能被切开、不可分割”。在物理学知识中,所有的物质都是由原子构成的:在数学知识中,所有的数字都可以被分解成质数。比如,60=2x2x3x5。我们可以说,60是一个合数,2、3、5是它的质因数。
那么,1这个数字怎么办?1是质数吗?它不是。当你理解了1为什么不是质数,你就会真正理解那首老歌的真谛:1真的是世界上最孤独的数字,它比质数还要孤独。
从道理上来说,我们不应该把数字1从质数的队伍中孤立出来。既然数字1只能被1和它本身整除,它不就应该是一个质数吗?实际上,数字1确实曾经被当成质数,而且数字1当质数的时间也不短。但是,现代数学却决定把数字1从质数的队伍中赶出去,这一举动只是为了方便起见。如果数字1是质数的话,有一个定理就无法成立,但是人类需要这个定理,我们一定要让这个定理成立。换句话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得到我们想要的定理,人类操纵了质数的定义,无情地把数字1赶了出去。
什么定理这么重要?这个定理就是:任何数都能以唯一的方式被分解成几个质数的乘积。如果我们承认1是质数,那么“唯一的”这三个字就不再成立。比如说,6可以分解成2x3,也可以分解成1x2x3,还可以分解成1x1x2x3,诸如此类。只要数字1是质数,质因数分解的方式就不唯一。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如果数字1是质数的话,确实很不方便。
这个故事揭示出数学的真正面目。有时候我们会幼稚地认为,人类是先发明出定义,然后把这些定义刻在石头上,再根据这些板上钉钉的定义来推导定理。其实,数学的真正面目并非如此。这种方法太过消极。人类才是数学的“主人”,定义是依据人类的意愿拟定的。尤其是当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让定理变得更严密的时候,我们才不会在乎数字1的感受!
好了,现在数字1已经被我们从船上扔下去了,让我来看看还在船上的诸位吧。在人类对质数的了解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呢?那就是质数是如此神秘、费解和古怪。没有任何人发现过质数的通项公式。与物理中的原子不同,质数不服从任何简单的规律,我们发现了“元素周期表”,却研究不出一张“质数周期表”。
前10个质数就足够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了:2、3、5、7、11、13、17、19、23、29。首先,第一个数字2已经很神奇了:它很边缘,是所有质数中唯一的偶数。难怪歌里会唱:“1是最孤独的数字,2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数字2之外,其他质数都是奇数,但它们也很莫名其妙。看看每两个质数之间的距离:有时是2(比如5和7),有时是4(比如13和17),有时是6(比如23和29)。
为了理解质数到底有多神奇,我们看看基本的奇数:1、3、5、7、9、11、13......相邻奇数间的距离永远是2,比鼓点还要准。所以,奇数可以用一个很简单的通项公式来表达,第n个奇数是2n-1。而质数呢?它们无组织、无纪律,毫无规律可言。
由于相邻质数间的距离很不规律这一现象,数学家们决定不再冥思苦想单个质数出现的规律,而是用统计学的方法,把质数当成一个整体来看。比如,我们来看一看质数在整数中究竟是如何分布的:小于等于10的质数有多少个?小于等于100的质数有多少个?小于等于任意整数N的质数又有多少个?要回答这些问题,需要用到一个统计学上的概念:累积分布。
想象我们沿着数轴行走,一边走一边数质数、就像搞人口普查的时候挨家挨户地走访一样。质数站在数轴上,我们从1开始,一直向右走,手拿计数器,看见一个质数就按一下计数器。这个计数器的读数变化如下图所示。
横轴是你在数轴上的位置,纵轴是此时你手中计数器的读数,也就是小于等于的质数的个数,当x小于2,y的值是0,因为暂时还没有找到任何质数。当我们走到数字2,就找到了一个质数。所以,计数器的读数为数字1,上图的函数出现一个跳跃。然后,函数值又保持不变,直到我们走到数字3的位置,此时函数值又上移格。这个函数的特征就是:持平、突增、持平、突增、持平、突增......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楼梯,台阶忽高忽低。这个函数被数学家们称为“素数计数的数”。
请把这个奇怪的函数和下图的“奇数计数函数”对比一下。
奇数所形成的楼梯是非常正常的,每个台阶都一样高,顺着一条斜率为1/2的直线一路攀升。这是因为相邻奇数间的距离永远是2。
不得不说,质数实在是太过奇特。既然质数如此奇特,它们到底还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呢?奇怪的是,质数的分布还是有一定规律的。要找到这个规律,我们应该暂时忘记高高低低的台阶给我们带来的不快,专心看看这个楼梯的“走势”。如果我们把素数计数函数的图像缩小,我们会慢慢地看到一条比较光滑的曲线。下图是小于等于100的质数的计数函数。
与之前的图相比,台阶的高低不平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了,如果我们再看看小干等于10亿的质数的计数函数,这条曲线还会变得更加平滑一些。
上图的函数图像看起来像一条直线,但其实它并不是一条直线。随着这个函数的向上爬升,爬升的速度在以微小的速率减小。这说明,随着数字越来越大,质数变得越来越稀疏。也许,所谓质数的孤独,就是越往高处走越孤单、越疏离,俗话说得好:高处不胜寒。
随着数字越来越大,质数变得越来越稀疏。这个性质从图像上来看并不明显、但是换一个角度就能看得很清楚。在前30个正整数中,我们可以找到10个质数、也就是每3个正整数里就存在一个质数,质数的比例可达33%。而在前100个正整数中,一共有25个质数,每4个正整数里就有一个是质数,质数的比例下降到了25%。那么,前1亿个正整数里质数占多大比例呢?答案是:5%。
这条看似笔直的曲线里,有着质数苍凉的命运:它们是越来越少的“濒危”物种。当然,质数不会在某一点后完全消失:沿着数轴一直向右,总还是会找到更大的质数——这一点欧几里得早已告诉了我们。质数是无穷的,但它们却越变越少,越变越稀疏。我们沿着数轴向右走得越远,就越难看到质数的身影。
通过拟合质数的计数函数,数论学家把质数的“孤独度”度量了出来。质数的“孤独度”由相邻两个质数之间的距离来表示,如果N是一个非常大的数,那么N附近两个相邻质数间的平均距离是InN,即N的自然对数。(在高中数学课上,我们学过常用对数。自然对数和常用对数的性质完全一样,只不过常用对数的底数为10,而自然对数的底数为e。之所以称它为“自然对数”,是因为它在高等数学中非常常见,它总是很“自然”地出现在各个地方,这要感谢高等数学中的e了。关于e的更多知识,请参见本书的第19章。)
相邻质数间的平均距离是InN。在N比较小的时候,这个公式很不准确,但随着N的增大,这个公式会变得越来越精确。当N趋于无穷大的时候,这个公式的误差百分比就会趋近于零。
为了有一个更直观的认识,我们代入一些具体的数字。
当 N=1000的时候,小于等于1000的质数有168个,所以1000以下相邻质数的平均距离是1000/68,大约为5.9。而我们的公式nN给出的预测值则是In(1000)~6.9。也就是说,当N取1000的时候,这个公式的误差很大,公式的预测值比实际值高17%。
但当N非常大的时候,例如我们取N=1000000000,此时质数间平均距离的实际值和公式给出的预测值分别是19.7和20.7,预测值只比实际值高5%。
当N趋于无穷大,InN这个公式就可以准确地预测相邻质数间的平均距离,这个结果叫作素数定理。1702年,德国著名数学家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首次发现了这个定理(但是,当时并未以论文形式发表这个结论),那时的高斯只有15岁。(看,在没有游戏机的年代,一个孩子的学术研究能力有多强!)
而本章中提到的另外两个少年——马蒂亚和爱丽丝,则以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们质数的美。我希望你可以感受到孪生质数的神奇之处。随着数字的增大,孪生质数虽然越来越稀少,却仍能坚持“存在于这个寂静的谜一样的空间里”,这种凄美简要让我潸然泪下。你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吗,一切都对它们很不利。根据素数定理,大数N附近相邻质数间的平均距离在InN左右(N的数值很大的时候,InN远大于2),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能有只隔一个数的孪生质数存在,这实在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是的,总有一些感天动地的爱情可以战胜命运。在数轴延展至极远的位置,计算机仍然帮我们找到了真爱无敌的孪生质数。目前已知的最大一对孪生质数,它们各有100 355 位。
孪生质数猜想告诉我们,这样的数字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是否能在它们附近找到另一对孪生质数?我们只能看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