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中国当代音韵学研究珠穆朗玛似的鲁国尧先生。
被同学们称为“小方爷爷”的文学院高小方老师在退休的送别会上赋诗一首:“南大情缘四十年,飞天追梦谱新篇。舌耕暂措笔耕续,挚友欢颜更着鞭。”如果说内地有人,一生为国为民,对人对己皆竭尽心力,可谓丝毫无遗憾,小方吾师是也。
《南京大学中文系暑期课题研究培训班论文集》我参加的那一期那一辑的目录。这算不上小方吾师在母校教学成果的惊鸿一瞥,只谈得上是老人家俯拾皆是的教学成果的偶然一得。当然本院本校还有太多这样的老师,内地高校也更是太多,只是老人家是我的授业恩师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知道得真切一些。
高小方老师主持的南大中文系(后来改称文学院)“课题研究培训班”是暑期学校较有特色的一道“大餐”,参加的学生集中在中文系资料室,在20天内自主选题、开展科研。培训班报名很是红火,原计划30人的名额最后实际招收了60余人,甚至有部分低年级同学也硬挤进这个原本对高年级开设的项目。高小方老师从1985年开始就利用暑期开设这类科研培训活动,积累了20年的经验。他对本期培训班的评价是:同学们具有很强的创新意识,选择的课题范围广泛、思路开阔,从文学、文字学等本学科的课题延伸到历史学、经济学等跨学科的领域,具有很强的可塑性。
如果不是小方吾师,我大概会逞能地去学古代文学,比如大二暑假小方吾师义务开办的中文系暑期培训班上,我最初想写的是杜甫杜诗。小方吾师当时听说了,告诉我杜甫杜诗这个题目比较大,暑期班短短十几天几十天时间不容易写,于是后来我就成了古代汉语的研究生。
程千帆先生沈祖棻先生1936年在南京,文学之都,新婚燕尔。
程千帆先生沈祖棻先生全家1975年在武汉,右二为早早(即张春晓老师,早早是她的小名),其余众人为,从左至右,沈祖棻先生,程千帆先生,女儿程丽则老师(她后来在南大中文系从事教务工作),女婿张克威先生。
程千帆先生沈祖棻先生1977年6月23日在上海合影,4天后沈先生在武汉因车祸去世。
当年中央大学系主任、教授汪东先生批阅的沈祖棻先生词学课卷(1932年)
早早诗 现当代 沈祖棻先生
张氏外孙女,前年尚襁褓。八月离母腹,小字为早早。生辰梅正开,学名唤春晓。一岁满地走,两岁嘴舌巧。娇小自玲珑,刚健复窈窕。长眉新月弯,美目寒星昭。肤色异两亲,玉雪何皎皎。母云似阿婆,白晰人皆道。汝母生已迟,汝幼婆已老。惟馀双鬓白,肌肉久枯槁。今日成老丑,昔时岂佼佼。汝独爱家家(湖北方言呼外祖母曰家家。),膝下百回绕。喜同家家睡,重愁家家抱。关心唤吃药,饮茶试凉燠。分食与家家,儿自不嫌少。惟愿快长大,为婆洗衣袄。随母休沐归,相亲复相扰。夺帚争扫地,脱衣唤洗澡。玩水瓶时灌,弄火锅空烤。倒罐更翻篮,到处觅梨枣。帐竿当竹马,手杖满地捣。淩空学杂技,一跌意未了。吓人装老虎,怒吼势欲咬。打狗踢苕猪,不怕舞牙爪。偷攀自行车,大哭被压倒。婆魂惊未定,儿身痛已好。一晌转安静,向人索纸稿。移凳伏书桌,画鱼又画鸟。积木堆高低,皂泡吹大小。三餐端正坐,家家喂饭饱。饮河期满腹,美馔视藐藐。不喜著新衣,敝服曳缁缟。阿母责顽劣,此语使儿恼。鸡鸡不洗脚,上床胡乱搞。狗狗不睡觉,半夜大声吵。我是最乖儿,家家好宝宝。外祖远归来,初见话琐琐。明朝更相昵,爷爷膝上坐。挽颈因摸胡,抱足还抚髁。家家抱不动,爷爷可抱我。推车买牛奶,递刀削蘋果。爷爷喂鸡鸡,早早吃鸡卵。爷爷烫手痛,早早不近火。爷爷睡高床,小心翻身堕。共爷嬉戏多,向婆提问夥。表情万态殊,表声众音哆。惊叹疑问号,诨名固自妥。爷爷回沙洋,早早意谓叵。今夜爷爷走,门由我来锁。不见爷爷面,常唤归来可。生小爱交游,门前解迎客。一见笑相呼,未尝感跼蹐。爷爷与奶奶,阿姨共叔伯。但辨年貌异,不管辈分隔。拍床请客坐,指茶叫客吃。每见小友来,糖果多让客。客来逢新正,恭喜学拜揖。问之道姓名,竖指示岁月。客去知相送,慢走防倾跌。再见屡挥手,来玩趁空隙。举家多粗疏,儿独礼无缺。邻里皆爱怜,才去问归夕。儿性却开朗,来去任倏忽。纵教三宿留,不作桑下惜。临别告家家,好好多休息。别后想家家,一日几回说。时时对像片,家家叫不歇。归来却欢喜,依依傍肘腋。相携看大水,东湖连天碧。沿堤采野花,向波投小石。笑指蝴蝶飞,喜看高鸟击。回家插花瓶,欣赏动颜色。有时堕甑破,闯祸前请责。家家怜不扑,举手自挝拍。暂留伴家家,不随父母归。邻人来相问,家中有阿谁。爸爸在厂里,妈妈值班期。爷爷放牛去,家家是老师。因取眼睛戴,一册两手持。为摹看书状,迂腐诚可嗤。儿勿弄文墨,劝学历朝暮。一旦哭途穷,回车遂改路。儿生逢盛世,岂复学章句。书足记姓名,理必辨是非。毛泽东思想,指路路不迷。但走金光道,勿攀青云梯。愿儿长平安,无灾亦无危。家家老且病,难见儿长时。赋诗留儿箧,他年一诵之。
当年沈祖棻先生和千帆老文革中异常艰难,千帆老平反前,沈先生晚年困苦自不待言。于是幼时的外孙女早早就成了沈先生晚年最大的安慰,含饴弄孙之余,千古不朽之作《早早诗》遂诞生。我想,评价杜甫、苏东坡人生与文学成就的金句也适用于当代李清照——沈祖棻先生。就是,这样的人生发生在沈祖棻先生身上太不公平,只是那种苦难与不幸从艺术角度而言只是诗人迈向中国文学巅峰的阶梯而已。
学习也跟气质有关,我的气质当时就比较适合学语言学。张春晓老师更喜欢班上的石磊、杨进他们,还免费送书给他们。上完张老师的古代文学课,我本想送本书给张老师,留言内容请徐天舒帮我写,然后我誊抄了赠给张老师留念。后来天舒让我自己写,我那时自觉才力不足,勉强打好草稿写好送给张老师,却连老师的回应都不敢看就逃下讲台。以后每次见到张老师都觉得心虚,怕她觉得我留言质量不高,仿佛自己做了错事一样。
1996年9月14日,千帆老手书遗嘱中对弟子们的嘱托。盛赞他们“极为优秀,乃国家之宝贵财富”,寄望他们在其身后“仍能恪守敬业、乐群、勤奋、谦虚之教,不坠宗风”。这不仅是千帆老对南大开山弟子莫砺锋老师的极高评价,也是对全体程门弟子包括与他合作撰写《程氏汉语文学通史》的程章灿老师的极高评价。
课下的章灿师魅力依然很大,他的闲聊都很有料。
2000年6月3日,程千帆先生在南京去世。及门博士弟子在程先生灵前。左起:蒋寅先生,张宏生老师,莫砺锋老师,张伯伟老师,曹虹老师,巩本栋老师,陈书录先生,程章灿老师。
程千帆先生与程章灿老师合作编写的,外行的我认为“自成一体,极具特色”。
巩本栋教授。
亲切柔和的巩本栋老师在讲座现场。
巩老师编写的一部经典。
从右至左,徐兴无老师,程章灿老师,俞士玲老师,徐雁平老师。
从左至右,沈祖棻先生,程丽则老师小时候,千帆老。
早早老师即张春晓老师。
但古代文学一直我都比较喜欢。古代文学上了四学期课,我们01中文2班第一学期程章灿老师教授,第二学期巩本栋老师教授,第三学期俞士玲老师教授,第四学期张春晓老师。前两位老师都是程千帆先生的得意门生,俞士玲老师是周勋初先生的高足,而张春晓老师更是程千帆先生的外孙女。
https://www.rwxy.tsinghua.edu.cn/info/1161/8295.htm
顾涛师兄在清华,近代有西学东渐,当代南方的学人也在支持首都文化建设。
当时更多是完成任务,哪怕通过写论文完成作业也是如此。顾涛师兄刚进大学就立志跟从小方吾师他们学习,相当于本科阶段就进入了研究生式的学习,故此后来学有大成。而我的本科阶段更像高中的延伸。刚开始差距可能还不大,久而久之就会大不同。
很多时候我知道那些上课老师的好是在上课结束之后,乃至毕业之后。平时我更多像刻板的复读机,笔记记得很卖力,考试成绩也不错,但考完就忘,学完就丢,没有立志,只是应付老师应付学业。当然我还是保研了。但如果最初搞明白做学问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要做学问,那样即使不能保研,可能更有机会学业有成。
书法好的老师或许多,板书写得像书法作品的老师少,毕竟一擦就没有了再用心用力似乎都没有意义不用做无用功。有时甚至觉得章灿师的板书因为放松因为不在意甚至比他的正式书法作品更具神韵,这也是“魏晋风度”的一部分吧。
古代文学刚一上课,程章灿老师就要求我们学写繁体字。后来相较千帆先生对程门弟子的要求,这个只是小儿科。程老师刚一上课,那个板书就镇住我们了。写信写文章字漂亮多见,写板书都写得那么潇洒飘逸的少!没有匠气,更像艺术家在黑板上挥洒自如,即便不出一言,也是神采飞扬。后来才知道好板书是中文系的传统,胡小石先生当年的板书学生都舍不得擦。而光看小方吾师的板书就知道这位老师用功很厉害,字的拐角顿笔处老人家的工作之辛苦已不言自明,讲完不擦黑板偶尔路过的学生光看字就知道这是位大学问家。
程老师自己对自己要求很高,对教学也非常重视。如果哪位学生迟到了,程老师会难得地生气。然后下一堂课帮同学把面子再找回来,让人莞尔一笑,耳目一新。可能就是这个缘故,第一学期教学结束章灿师留了自己的电子邮箱,我记完偷看旁边郑长蓉同学的笔记,“阿灿”,原来女生们是这么称呼章灿师,哪怕只是个例。后来听说禹玲称呼武秀成老师“秀秀”,那些才女的才华确实平时生活都用不完,于是老师也受惠了(我个人认为这也是师生关系好健康的表现)。
章灿师主编的这套名著可以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小书见大文化大学问。程章灿老师在第二故乡用四十年读南京。